不第河山第69章 雕版之魂
临安城的墨雨停歇后陈砚秋在保和坊的废墟里发现半块雕版。
梨木纹理间渗着人血将《论语》学而篇的字迹染成暗红。
手指抚过不亦说乎的说字时木屑突然刺入指尖——那木纹里竟藏着七根银针针尾刻着同文暗记。
是庆历年的老版。
孟九皋的竹杖点向版心处几乎磨平的杭州官刻印记当年毕昇献活字时这批雕版本该焚毁。
薛冰蟾的璇玑匣第三层弹出一枚铜针针尖刺入版角裂缝带出几缕丝线——那是裹尸布用的苎麻浸过特制胶液后用来修补裂版。
许慎柔蒙着药布的独眼转向西墙茶枝从布缝钻出指向墙根处一滩胶状物——里面封着半片指甲甲面刻着熙宁七年校五字。
保和坊深处传来凿木声。
十二名白发匠人围坐在祠堂内每人膝上都架着块残缺雕版。
他们不用刻刀而是以指甲为工具在木纹间抠挖着新的字痕。
听见脚步声最老的那个匠人抬起头——他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凝固的松烟墨墨面上浮动着《孟子》章句。
活字杀不死的雕版来杀。
老匠人说话时口腔里传出木板摩擦的吱嘎声韩大人要我们刻最后一套版。
陈砚秋的残印蜡块贴向最近一块雕版。
蜡光映照下版木内部显露出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孔里都蜷缩着条书虫虫背上带着《同文种》的秘符。
更骇人的是这些孔洞排列成《洗冤录》记载的致命穴位图。
血饾版。
孟九皋的竹杖挑起老匠人的左手——掌心布满直贯腕骨的刀痕他们在用刻工的血养版。
许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雕版。
木料裂开的刹那祠堂地面渗出黑液——那不是血而是陈年积墨。
墨汁中浮起三百六十片指甲每片都刻着落第举子的绝命诗。
薛冰蟾的冰刃劈向供桌劈开的裂缝里飞出十二只木燕——每只燕子腹部都中空里面塞着未烧尽的《元佑文集》残页。
老匠人突然扯开衣襟。
他胸腹皮肤上布满反向的文字压痕像是被人当作雕版使用过。
当他用指甲划破肚皮时皮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层层叠叠的桑皮纸——纸上印着从庆历到崇宁所有科举改革的诏令。
活字动得太快。
老匠人从腹腔抽出一张景佑年间的《增广科举诏》只有雕版能让文字永远定形。
祠堂后墙突然倒塌。
露出的是座由雕版垒成的塔——每块版都刻着《四书》章句但字间夹杂着细如蚊足的批注。
陈砚秋的蜡块靠近时那些批注文字突然凸起变成活字从版上跳出在空中组成《同文种》禁术的全文。
看版背。
孟九皋的竹杖掀开最上层雕版。
背面不是素面而是阴刻着本届三百六十名进士的八字每个名字都连着一条血线——这些线最终汇聚到塔顶的《圣谕版》版上刻着韩似道的生辰。
许慎柔的茶枝刺入《圣谕版》。
版木渗出乳白色汁液遇空气即凝固成《活字禁约》的条文。
薛冰蟾的璇玑匣吸起汁液在匣内还原出配方:人血调墨骨灰为胶童女经水固版。
他们在刻一套永远不会磨损的版。
陈砚秋的指尖触到《大学》版——字痕深达寸余凹槽里填着碎骨要把科举永远钉死在熙宁年间的旧制里。
老匠人们突然集体举版。
十二块雕版拼成完整的《论语》墙版缝间渗出胶状物——那是用鱼鳔和人发熬制的粘合剂遇风即硬。
当阳光透过版墙时地上影子的文字却是《废科举诏》的全文。
韩大人说活字乱跳的毛病...最老匠人用刻刀划开自己的喉咙血喷在《学而》版上...得用雕工的血来治。
血溅版的刹那整座版塔开始移动。
三百六十块雕版自动重组拼成个巨大的禁字——那字的示部是《圣谕版》林部则由落第举子的绝命书构成。
许慎柔的茶枝突然开花七朵白花喷出茶雾雾中浮现太医局《铜人图》——但所有经络都变成了雕版上的刀路。
薛冰蟾的冰刃斩向《圣谕版》。
刀刃触及版木的瞬间从裂缝里飞出无数木刺——每根刺尖都带着活字在空中组成《同文种》的防御咒。
孟九皋的竹杖插入地面杖底石犀残片震起环状波纹将半数木刺震回版塔。
陈砚秋的蜡块突然融化。
蜡液流入《大学》版的字槽将明明德三字变成凸版。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蜡字自动跳出版面落地时变成微型傀儡——每个傀儡的关节都是活字颅腔内塞着本届考官的批语。
活字为魂雕版为骨。
版塔最深处传来机括声。
十二块特制的《孟子》版移开露出里面的青铜棺——棺面上刻着从庆历到崇宁所有科举改革的失败记录。
当陈砚秋的残印蜡块贴上棺盖时蜡光映出棺内景象: 韩似道正将最后一批活字匠的舌头钉在《同文种》的母版上。
这才是真正的雕版之魂。
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画出《考工记》记载的以血衅器之礼他们要的不是印书是印江山。
许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自己眼窝。
枝头白花吸饱眼血后喷出的不是茶雾而是三百六十份落第考卷的虚影。
这些考卷在空中燃烧灰烬落在版塔上将禁字烧成了焚字。
保和坊外突然传来厢军的号令声。
奉旨毁版! 火把雨点般落入祠堂。
在烈焰吞没版塔的最后一刻陈砚秋看见那些雕版在火中扭曲变形——不是化为灰烬而是重组为《活字鸣冤录》的终极篇章: 以人为字以血为墨以骨为版可印万世不灭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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