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之林青竹第120章 名字是借来的
晨雾未散时族老的枣木拐杖叩门声先到了。
他正蹲在檐下用竹片刮洗昨夜接雨水的陶瓮听见那熟悉的“笃笃”声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竹片在陶瓮上划出一道白痕。
族老的影子先从门缝里挤进来灰布衫角沾着露水手里捧着半旧的红绸包露出半截泛黄的族谱边角——这是要行冠礼的架势。
“阿昭”族老把红绸包搁在石桌上掀开时带起一缕樟木香“你阿爷走前交代过第七代守陵人得在二十岁前认祖归谱。
今日良辰我带了三柱降香你且净手。
” 他望着族老鬓角的霜白突然想起小时候跟在阿爷身后看族老写族谱的情景。
那时族老的毛笔尖悬在黄纸上总要说“名字是根线一头拴着阳间一头系着祖宗”。
可此刻他盯着红绸里摊开的族谱“老槐守陵第七代”那行新墨写的字竟像浸了水的棉絮在眼前浮浮沉沉。
“香在案上。
”族老递过燃着的线香指尖微微发颤。
他接过时香灰簌簌落在手背上烫得生疼可他竟没缩手。
三柱香插在石缝里堆的临时香炉中青烟刚腾起半尺最中间那柱“啪”地炸了火星子溅在族谱上焦了个指甲盖大的洞。
更怪的是纸灰。
按规矩告祖的黄纸烧完灰该聚成个“安”字。
可当族老把叠成元宝的黄纸投进火盆第一片灰刚飘起来就打了个旋儿变成巴掌大的黑蝶振翅时带起焦糊气。
第二片、第三片……满院子都是扑棱棱的黑蝶撞在院墙上“噗”地碎成灰又立刻在别处聚成新的蝶。
族老的手扶住石桌指节泛白:“阿昭?阿昭?” 他站在原地耳内突然响起嗡鸣。
族老的声音像隔了层毛毡含含糊糊的。
直到第三声“阿昭——”撞进耳膜他后槽牙猛地一咬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耳郭流下来在锁骨处洇开个小红点。
他望着族老骤然惨白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听不清这声呼唤了。
不是听不见是那两个字像落在水面的石子刚触到意识就沉了下去激不起半分涟漪。
“族老”他开口时声音像从喉咙里刮出来的“我……” “莫说!”族老突然踉跄着后退碰翻了香案“你阿爷说过守陵人若应不得乳名便是要……”话没说完他攥着族谱转身就走红绸包在地上拖出一道灰痕黑蝶追着他的影子飞出了院门。
他蹲下身指尖蘸了蘸耳后的血放在鼻端嗅。
铁锈味里混着点甜像极了昨夜梦中雪地里血莲的香气。
日头升到头顶时村东头王婶的哭嚎划破了寂静。
“求守门人救我孩儿!”她跪在青石板路上怀里的小娃烧得脸通红额角的汗把粗布襁褓浸得透湿“他从后山摔下来魂儿像是被勾走了!” 他扛着竹耙正要去义庄修漏雨的屋顶脚步顿了顿。
王婶的膝盖在青石板上蹭出红印可他的脚却自己动了——往左偏了半尺绕开了那团跪在地上的影子。
竹耙的木柄擦过王婶的发顶带落几缕白发。
“不是他……” 细弱的童音撞进耳里时他差点栽倒。
小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白泛着青灰声音像从井底飘上来的:“他是没有名字的。
”话落小娃又昏了过去一滴汗珠砸在地上“啪”地绽开一朵铃舌草花瓣内侧的墨痕歪歪扭扭仔细看竟是“非我”二字。
王婶的哭嚎变了调她颤抖着去摸那朵花指尖刚碰到花瓣就缩回来:“这……这是苏姑娘当年种在乱坟岗的草!” 他站在原地看着王婶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地跑远铃舌草的香气钻进鼻腔。
那两个“非我”字突然活了在他眼前游来游去最后停在眉心——原来不是他不认名字是名字先不认他了。
黄昏的风裹着松针味时他站在了义庄后山的荒草里。
地窖的封条还在“苏氏遗物禁启”的墨字被雨打风吹得褪了色却仍有股说不出的威严。
他伸手去揭封条指尖刚碰到黄纸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封条下的木纹里竟渗着极细的银线和他脚底的道图一模一样。
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地窖里没有想象中的箱笼只有一面铜镜斜倚墙角。
镜面蒙着灰却清晰得反常映出他沾着草屑的发顶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
” 镜中人的嘴唇没动声音却从镜面深处漫出来。
他倒退一步后背撞在潮湿的土墙上指甲抠进墙缝里。
那是苏媚烟的声音带着点尾音的轻颤像极了那年他替她收魂灯时她靠在义庄门框上说话的调子。
镜面“咔”地裂开一道缝。
裂痕蜿蜒着爬满镜面最后竟组成一只竖立的眼睛眼尾上挑和苏媚烟眉间那点朱砂痣的形状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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